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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●後蘇龕詩鈔卷九

  溫陵施士洁芸況

  自鏡

  自鏡明如許,心僧髮更童。卑官偏柳下,窮士尚蘆中。壯志沈西日,悲吟起朔風。角牙紛雀鼠,何以慰民衷?

  馬卷道中

  苦從田父問桑麻,為道今年景物嘉。萬頃綠雲浮白雪,春來羞見米囊花!

  古意

  夢繞華燈十字街,醒時燈影印空齋。青棠私語藏香枕,紅豆新痕記曲牌,此物相思南國最,有人獨立北方佳。世間多少黃衫客,小玉緣何事不諧?

  衙齋書感

  一官傳舍任蓬飄,短髮含霜鏡影凋。公僕即今無地主;國民到處有天驕。杜鵑血冷猶啼蜀,桀犬聲狂敢吠堯?從政可憐由地果,竟甘陋巷飲顏瓢。

  青山捫虱話昇平,阮裕由來少宦情。心跡略同前進士,頭銜合署古先生。黨人競立甘陵部,豎子終成廣武名。聞說張王錢眼坐,何時得見將星明。

  送人作郡鬼無顏,大小官須大小寒。路上相逢應說項,世示此事共推袁。沈沈陸地龍蛇起,莽莽天關虎豹尊。一見平章稱萬拜,那知朱浚晦翁孫!

  斗大眼章手自攜,九州同樹彩竿雞。義丁白棓千山動,新法青苗一路啼!頑銕鑄成名士錯,牝金累作達官梯。學書學劍誰兼就?康福依然笑爛奚。

  運籌仰屋歎司農,奈此蒼生有病容!食肉乘軒終是鶴,點睛破壁竟非龍!季心俠客焚香拜,雍齒仇家鑄印封。誰中副車誰中柱,於今椎七了無蹤!

  法航今日渡閻浮,平等如何得自由。朽木轉叨斤斧赦;名花終被綺羅幽。迷離白畫槐安夢,寥落青天杞國憂!別有寓公陵谷感,苦從塵海問菟裘。

  劫灰飛剩舫山青,荊棘何堪滿訟庭。內翰肚皮原不合,君卿唇舌亦無靈。畫圖處處新朋甲,賦稅家家老復丁。鎮日哦松丞負我,有誰題壁到槐廳?

  泣罪傷心枉下車,救時未解讀何書!魯恭慚對桑間雉,范冉愁生釜底魚。無術摶成新世界;有人撞壞好家居。欃槍一掃雲霓慰,我憶當年「鮑吉祠」(同治間髮逆亂後,前廳飽吉祠有神明之稱)。

  舫山官樓夏坐

  天留片石老尤頑,半載浮沈吏隱間。我與新巢諸燕雀,一時暫得處堂閒。

  東望鯤身是故家,火雲如葉走窗紗。瑕邱欲解千年渴,冰谷空思一尺瓜。

  短夢無聊破午雞,披襟坐到夕陽西。舫山樓上涼於水,門外誰知即夏畦。

  四園天籟忽相遭,謖謖晴空萬竅號。多事靜中翻作鬧,老榕平地起風濤。

  熱官冷面坐堂皇,袁扇仁風孰奉揚?轉憶古時鄒衍獄,緣何溽暑竟飛霜?

  褦襶衣冠六月天,有亭獨立亦超然。人間此即甘棠樹,留取清陰待後賢。

  黃恕齋孝廉「逸翰樓詩集」

  先生道不與時諧,參透吟關號恕齋(如心為恕,詩如其心)。野老酸辛留史筆,美人遲暮託騷懷。成連東海琴聲遠;雷煥豐城劍氣埋。我乞山雲分半席,軟紅塵裏贈乖崖。

  舫山罷篆,留別代者于君問樵

  昔我舫山來,奇氣不可貯,漢鍔出苔井,冰霜照眉宇。今我舫山去,龍虎血魚鼠,竊效陶隱居,掛冠向神武。山靈睨我笑,臨歧若相語:『使君跳盪人,鞿馽抑何苦?北山有猿鶴,誰為稚圭侶?三徑有松菊,誰為元亮主』?我感山靈意,天外想遐舉;但恐弱水西,幾輩復沈羽。老朽蹶前轍,一齊敵眾楚。後軫紛如麻,蠻鄉織煙雨。金烏色正驕,九陌已焦土。奈何棄故國,裸俗甘逆旅?長揖謝山靈:『孤立我與汝』!

  金鹿泉先生尊夫人六十雙壽,即和其韻

  吟筒祝嘏向珂鄉,佳話流傳遍越畺:福慧雙修真玉侶,精神百煉本金剛。味甜蔗境添籌記,年長松圍解帶量。彭澤歸來無箇事,未妨酒癖更詩狂。

  齊眉縷指說「銀婚」(泰西俗稱夫婦二十五年者為銀婚式,五十年為金婚式),共醉田間老瓦盆。百石才名喧短簿,五車書卷護長恩。眼中戲綵堪娛子;膝下含飴且弄孫。從此幔亭瑤島宴,好聯葭琖接椒樽(壽辰:先生十一月,夫人正月)。

  絳縣春秋洛社年,朝冠已掛客車懸。山藏小酉為真隱,星應長庚是謫仙。老幹挹將霜後翠,寒花開到晚來妍。鑑湖乞得閒風月,始覺塵中別有天。

  嗟予回首舊家山,寂寂鯤身水竹間。瘦聳吟肩猶耐冷,孤飛倦羽早知還。笑聽末俗呼牛馬,忍見中原競觸蠻。清福如君誰不羨?那須仙藥駐童顏!

  歲壬子重九日,菽莊林先生浪嶼別墅宴集同里諸詩人。時,菽將有海外之行,挈其長君小眉就姻於日里;不佞躬茲勝會,烏得無言?倡為近體二章,權當喤引;餞菽莊,兼以賀文郎也

  大陸煙消鷺水清,別緣珍重菊萸盟。紅絲早遞冰人語,綠綺能傳海客情。畫鷁歸裝將百兩,彩鸞吟韻寫雙聲。天臺飽喫胡麻飯,此是檀郎晝錦行。

  數君祖典談梅鶴,老福如君更不同。且共陳村聯眷屬,未妨郭令學癡聾。簫吹年少真仙耦;斧贈詩豪本父風。知有家傳京兆筆,畫眉應讓小眉工。

  又代範其

  乘龍飛度海之湄,聽唱驪歌喜可知。洗盡弧山寒瘦習,新添佳婦伴佳兒。

  南軒詩禮一家春,生小朱門掌上珍。嫁得詞人林子羽,不須淨琬是前身(新婦張榮軒女姪,耀軒女也)。

  和恕齋留別韻(壬子冬同客鷺門)

  十八年前事,天留一棄民。龍頭方過渡,駿骨已薶塵。雪恥無窮涕,雲游自在身。此間三斗俗,排遣仗詞人。

  大陸多矰繳,鴻冥不可蹤。徵君拜黃憲,地主訪茅容。島市同淪落,騷壇孰折衝。桐陰吾故里,招隱願相從。

  恕齋又題「後蘇龕詩草」,即和其韻

  薄醉微吟見性天,不談佛學不談仙。命宮有例偏磨蝎,付與髯蘇夙世緣。

  野史應慚元好問,秘書還讓賈長頭。生逢南渡偷安日,不幸詩名到陸游。

  無情世界有情天,得見先生勝遇仙。自昔尹邢常避面,不圖今締鷺門緣。

  怪蜃妖鯨噓海氣,腥塵十丈苦薶頭。何時野服還山去,款段親陪馬少遊?

  恕齋瀕行,賦贈長歌一篇,如韻和之

  嘗聞舜行如羊羶,又聞治國如烹鮮;不圖四千年史忽灰滅,感視今昔殊天淵!我來有所思,鷺門全盛時,士皆殷實民純樸,賈胡長技將焉施?自從權利苦外溢,若輩起家動刀筆,王戎徒握子母籌,蕭何暫定中西律。共和人物大特色,黨禍無端又羅織,鼠目獐頭奈爾何,火色鳶肩不相識。冰山百尺薶禍根,公門俸祿私門恩,乘軒杌隍食肉鄙,么■〈麻上骨下〉釜底皆游魂。咄哉,七鯤老民回首滄桑悲!百川欲障誰樂之?造化顛倒不可以究詰,巧者反拙黠者癡。入市忽逢紈褲子,始信侏儒飽欲死;入城忽見紀功碑,始信羊質蒙虎皮!鷺門,鷺門,是否殖民窟!萬古青山何處瘞詩骨?他年揖盜倘開門,此日徙薪先曲突。恕齋先生顛我笑,莫作荊卿受徵調。先生磊落本英多,如椽大筆崖可磨!不須尊奉客常何,不須騎射歌李波,惟有紅袖青衫兩渴羨,天涯到處留題遍。千秋寂寞身後名,老子韓非或同傳。吁嗟乎噫嘻!放懷長歌宇宙窄,那管人間萬事迫?芷蘭誰為遷客哀,酹酒寒江吊湘魄。

  次鷃塵和鄭天游韻

  世皆欲殺是真才,莽莽神州但黑埃。誤我文章憂患始;看人鬼蜮宦游來。下圖零雨三年苦,又見飛霜六月哀!一例涪翁遷謫恨,斷腸詞和賀方回。

  次鷃塵和陳雲叟韻

  榕陰天日黯,誰鑑覆盆冤?玉惜崑岡碎,珠慳合浦還。赭衣丁道喪,墨綬負時艱。問訊鴉洲主,殘年倘賜環!亡彭真惡讖,張楚竟虛聲!豆泣煎何急?瓜分勢已成!屠沽酣豢地,金帛結交情。悔殺商人婦,寧為不字貞!幾輩炎涼態,名場絕舊歡。壑溪心不厭,雲雨手能反。厝火悲薪積;吞舟笑網寬。劇憐軍府客,相對泣南冠!跬步皆荊棘,緣何得自由?豺狼當道路,犴狴小句留!家信沈黃犬,詩盟散白鷗。書空今咄咄,廷尉望山頭。

  今年冬至,寒瘦全憀,擬有所作;夜以尊酒自犒,輒復閣筆。東海棄民忽擲新詩示我,心頭鹿鹿,率爾操觚,如韻和之。棄民殆亦如周之與施,相視而笑,莫逆於心歟

  陽光如線可憐生,夜半聞雞感惡聲。尉監千秋存漢臘,神宮萬家換周正(武則天大享萬象神宮,始用周正,改十一月為正月)。驚心亞歲編詩史,徹骨窮冬鬥酒兵。我比葭灰殊耐冷,不嫌舉世棄君平。

  駒隙匆匆夕又除,百年虛度況三餘。倒持官版羞懷刺,狂溺儒冠悔讀書!豈有守株能待爾?那堪韞櫝竟藏諸!鷺門搓就團圓節,一笑離群且索居。

  恕齋疊韻不已,如數和之

  鯉城鷺市兩狂生,歷尾猶聞唱和聲。儘有滄桑悲客歲,更無漆竹紀王正。日長海國初添線,雨過天河未洗兵。記取屠蘇拌一醉,求仙莫問臘嘉平!

  祭詩結習老難除,癡想黃羊享餕餘。苦皺通眉頻嘔句,枉愚黔首敢焚書!解官瀟洒陶彭澤,去國淒涼樂望諸。鳳鳥不來吾已矣,有人鐘鼓祀爰居!

  三疊前韻寄答恕齋

  政界風潮到處生,泮橋面首聽鵑聲。名場自昔譏狼藉;世道於今失鵠正!作郡宗資工畫議,能詩杜牧浪談兵。白衣蒼狗渾閒事,誰信彈棋局不平?

  墨敕斜封競拜除,虯髯王氣小扶餘。鼠狐逐逐憑城社,猿鳥紛紛畏簡書。弓影杯中鷺樂廣,劍光席上伏專諸。雷鳴瓦釜黃鐘棄,詹尹何須論卜居!

  四疊前韻寄答恕齋

  瓣香我欲奉先生,亙古風騷有繼聲。慧業端推康樂謝,仙姿幸挹伯僑正。催人臘鼓愁還債,避敵吟壇笑曳兵。幾度揚塵東海水,天留不死老方平。

  爆竹飛紅滿砌除,胡僧細認劫灰餘。渡江叔寶茫茫感,閉戶深源咄咄書。病後殘骸同木偶,老來朽質類桃諸。詩中剩有靈光叟,奇貨從今大可居。

  次林彥卿韻和鷃塵

  閱盡滄桑老眼詳,入山披髮合陽狂。摶沙社會爭林立,畫餅人材試斗量。幾輩操刀聊使割,誰家舞袖獨能長?南荒畢竟無知己,剩有青蠅吊仲翔。

  擬草冤詞叩上清,茫茫天醉碧無情!滑稽枉自饑臣朔,痛哭終當謫賈生。不惜詩才為鬼妒;但憑佛力與魔爭。能言鸚鵡非凡鳥,珍重千秋禰正平!

  恨不高洋三尺劍,眼前一斬亂絲棼,空憐弱羽填冤海!誰起真龍慰旱雲?遯世琴書彭澤令,傷時酒色信陵君。愈風今少陳琳檄,卻撰山公九錫文!

  張翰思歸豈為鱸?一官羞聽馬牛呼!沐猴冠帶真兒戲,幻蜃樓臺總子虛!孫泰披猖驚米賊,蕭宏聚斂笑錢愚。堂堂民國新豪俊,莫負昂藏七尺軀!

  次黃光五「秋感」韻寄和鷃塵

  老來病葉挂危梢,骨帶銅聲試一敲。遼左管甯猶寄榻,江南宋玉未誅茅!島、郊落落憐寒瘦,民物紛紛愧與胞。自笑冬烘舊頭腦,相逢恐被少年嘲!

  何物么■〈麻上骨下〉污眼簾,丈夫無氣枉鬚髯!神州草木都黃落,海國魚龍尚黑甜!幾見鄰交爭富弼?頗聞稅法困楊炎!箇中圓缺親經劫,淒絕高寒老桂蟾。

  世宙陵夷,子衿佻達,抱道之士,惄然憂之。王子少濤秉姿獨粹,績學彌劬,庸中佼佼,百不一遇。與予同里,夙不謀面。頃游鷺門,恨相知晚。是固恂恂儒者,而又有志於為詩者也。鷺門旭瀛書院,學子薈焉,少濤實司訓導。暇輒文酒過從,出示「賞青廬」、「洎寄樓」諸吟草,匄予劘定。邇復自署「曾經滄海」一圖,廣徵海內外名流鉅子題詠,兼及書畫,仿為百衲之制。子維少濤年少美才,應求之雅,環球咫尺;斯圖特嚆矢耳。爰志四絕,為異日券

  少年又見宗元幹,破浪乘風志不凡。滄海我曾經幾度,因君面首七鯤颿。

  神交彼此兩忘年,瀛北瀛南一線牽。今日鷺門同作客,天留詩客客中緣。

  吟場把手笑相逢,此是飛鴻印雪蹤。佛助(潤庵)、阿蒙(郁文)君鼎足,海天初日見三峰。

  扶桑勝處吸文明,訓導於今重旭瀛。遊遍嘉禾山水窟,能詩摩詰本前生。

  五疊前韻寄答恕齋

  黃粱一枕醒盧生,抱葉雌蟬冷噤聲。粉煮雙弓過臘八,湯煎五木待春正。韓文游戲驅窮鬼,杜律森嚴樹勁兵。雪案薶頭聊卒歲,老民私幸泰階平。

  司命昏昏醉未除,瘦□博士食無餘。自憐儒素酸寒相,不解陶朱貨殖書。神物飛騰憑阿堵,庸奴緣飾競偏諸。閻浮世界黃金色,何處菟裘足隱居?

  六疊前韻寄答恕齋

  墜溷飄茵過半生,蟲吟都作客邊聲。重繙舊曆從先進,兩祝新年閏始正,迫歲開緘驚奉檄,連宵覓韻苦徵兵。欲招禽慶遊山去,昏嫁何時了向平?

  雙丸烏兔急乘除,詩卷光陰暇有餘。柏葉預儲元夕酒;桃符新換隔年書。婢呼如願能來否?鬼祀長恩敢忽諸。遙憶鯤身小兒女,圍爐歡繞舊茅居!

  七疊前韻寄容恕齋

  霜催白髮鏡中生,棖觸嚶求此友聲。詩草傷時還感事,郵筒送臘復迎正。潯陽楓荻愁司馬,江左蒪鱸憶步兵。擬向君家尋道侶,入山叱石學初平。

  癡獃賣盡怪魔除,壓歲床錢少俸餘。樂死祇應師內史;老狂其奈禿中書!浮家辛苦胡為者?近市囂塵盍去諸?歸隱縱無乾淨土,乘桴終陋九夷居。

  八疊前韻寄答恕齋

  未免常談笑老生,雷門布鼓不成聲。愧無束脯來修贄,權以吟牋當賀正。雄伯陳琳誰敢敵?偏師秦系尚能兵。文強家學文江筆,餘子么■〈麻上骨下〉一掃平。

  區區鱗瓜任刪除,已得驪珠可棄餘。急點催成三疊拍,奇珍搜遍五車書。千軍筆勢吞雲夢,九曲詞源被孟諸。遙望詩城執降梃,陳芳國裏覲王居。

  九疊前韻寄答恕齋

  風味醺人似麴生,鯉魚尺素遞吟聲。相思幾日猶經歲;鏖戰三冬直到正。逋負纍纍慚債帥;包抄疊疊駭神兵。乞盟城下從今始,曹檜甘心與楚平。

  寸心茅塞仗誰除?學語牙牙拾唾餘。笑我枯腸艱索句;輸君便腹富藏書。八叉鬥韻今無矣;七步成章古有諸!欲乞金丹換凡骨,上清翹首五雲居。

  十疊前韻

  一粟寒釭百感生,曉鐘猶未報春聲。少年杏宴都成夢;逆旅椒觴不算正。冰雪題襟真冷伴;煙雲落紙盡疑兵。天然嫵媚梅花賦,鐵石誰知宋廣平。

  偷閒暫把杞憂除,缽響催殘燭刻餘。考歷誰調新舊律?趨時擬學短長書!鶉維翦土看天醉,蟾魄離弦惜月諸。極目神州荊棘遍,讖兒撞壞好家居。

  十一疊前韻

  嬾甚嵇康學養生,杜門萬籟寂無聲。賭詩苦我拌弧注;投刺隨人慶兩正。壚隔黃公慳索醉;堂開白戰勇交兵。知君射虎原飛將,猿臂神弓李北平!

  仲蔚蓬蒿那肯除,吟髭撚斷幾莖餘。白頭文字千金帚;青眼朋儕一紙書。揮麈張融談侃侃,雕龍鄒奭辯諸諸。折腰斗米非吾願,莫認嘉禾作里居!

  十二疊前韻

  自署頭銜市隱生,哦詩饑歲帶愁聲。從來歷法惟三統,何意商家又一正?傲吏撫松寒結友,詞豪撤豆戲成兵。世人擾擾儂偏暇,此亦螟巢小太平。

  軟紅十丈俗塵除,絕唱蘭陵妙緒餘。速藻騷人忙脫稿,折梅驛使遠傳書。寓言莊叟莫須有,急就史游猶病諸。引得清輝入蓬蓽,詩星長照客星居。

  壬子除夕

  醉矣一千日,樂哉三百年。滄桑又陵谷,隱逸即神仙。鹿耳家何在?蛾眉老可憐!屠蘇應笑客,今夕不成眠!

  「剌麟謠」寄答鷃塵鮀江(鷃塵自號曰「怪哉」)

  潮州有客來廈門,為我數典奇且新。韓公雄文昔驅鱷,怪哉健筆今踣麟。麟不為瑞乃為賊,疑是方臘之後身。從來丑物犯潮怒,驅之踣之常有人。韓山一千年後文氣又一振,天生「怪哉」手把黃鉞張其軍。鳳皇山下鳳皇水,昔日鳳皇今已矣;靈禽飛去惡獸來,何物假麟思啖豕。噫吁嘻,麟不為瑞乃為妖,麟皮驢質人爭嘲。是名麟楥不值一笑噱,「怪哉」筆下之鋮誰能逃?鮀江咫尺群仙府,架起龍宮立鰲柱;黃生縛麟未足奇,芻兒捶麟何足數。「怪哉」下大荒,騎麟若騎羖,廣樂宴群仙,麟皮以為鼓;行廚饗群仙,麟肉以為脯。群仙遊戲獲麟若獲鼠,爾麟既變驢,我豕亦化虎;爾驢既畏虎,我虎亦憎驢。問驢豈是真麟歟?相逢楊炯笑吃吃。以麟為楥不敵豬,「怪哉」有僕曰虎乃真虎。虎僕有筆麟無書,麟兮敵虎麟何愚?咄爾狼頭馬足麇身牛尾徒區區,湘東豬王自天幸,入阱不死龐然軀。祿山豬龍猛於虎,相公未敢輕胡雛,以豬敵麟力有餘,而況以虎敵麟乎?噫籲嘻!麟不為瑞乃為祟,是麟是驢一而二。呂光僭號敢是形,鉏商折足究遭棄。何不去爾麟楥仍為驢,見虎莫作黔驢技。方今九錫廬山公,人材令僕雲從龍。參軍學爾驢鳴工,長史與爾驢面同,華陰縣令爾相識,老蹇得志驕春風。豪豨射爾爾勿悔,於菟摶爾爾勿駭。且為文人祓不祥,朗誦昌黎「獲麟解」。

  漢靈帝

  十人常侍在朝堂,釀出黃巾卅六方。朱雀闕前彈宦豎,青蛇座上見災祥。三公有價輸西邸,萬乘無端走北芒。季末何辭鉤黨禍,俊、廚、顧及姓名香!

  晉惠帝

  官私只能問蛙鳴,知否南風煽後庭。餓療肉糜生不慧;酖藏面餅死無名。八王白刃宮中起,二帝青衣塞外行。何似蒙頭清暑殿,華林杯酒勸長星。

  隋煬帝

  浪死遼東十萬家,長城枉自界中華。頭顱掩映江心鏡,舸艦迷離殿腳花。司馬德戡謀乍起;令狐行達刃旋加。可憐「泥落空梁」句,「庭草無人」一例嗟!

  唐哀帝

  神堯龍種慘無顏,一網天池九曲間。白馬衣冠投濁水,黑鴉旂幟阻重關。紇干雀苦饑寒厄,供奉猴慚拜跪嫺。何幸王官前進士,衰年墜笏放還山。

  蜀後主

  長坂歸來睡不驚,卯金餘閏幸承平。大權傾倒黃門令;遣詔淒涼白帝城!名士南陽空效死;憤王北地竟捐生!乃公安樂寧思蜀?羞聽催歸杜宇聲!

  陳後主

  蔣阜禽言帝奈何,心肝叔寶已無多。貴人綺結珠簾影,狎客箋飛「玉樹」歌。七級浮圖雲蔽日,一方衣帶水揚波。長城雖壞觀音在,老向空門佛臘過。

  南唐後主

  臥榻寧容鼾睡微,淚痕洗面雨霏霏。月華閣上珠懸燭,天水閨中碧染衣。樂府詞猶傳「搗練」;禁宮藥早賜「牽機」。「念家山破」空回首,「七夕長生」夙願違!

  北齊後主

  武平受禪武成年,鬼氣森森彗影連。天子無愁裙幅麗;乞兒有福鏡臺圓。鬥雞坊裏驕開府,逐獸圍中戲小憐。五日豈真能續命,琵琶又斷代王弦(自古昏庸,恆污史冊,可恨也,亦正可悲,然可憐也亦正可笑、彙而詠之,權當麈談)!

  和江杏村侍御韻(時因言事解職家居)

  先皇蕊榜育英賢,士氣長伸國脈延。詞苑八磚遲步日(公在翰苑最久);諫垣一笏苦擎天!角森漢豸霜臺肅,手握溫犀水府然。出處堂堂覘大節(事母至孝),羨君忠孝兩能全!

  我慚公瑾與同年(彼此同庚),傲吏由來少俸錢。壺榼中山千日裏(公善飲長醉),觚稜上界五雲邊。涓埃無補官歸隱,畛域難容帝見憐(為滿人所忌)。愁讀君家「南浦賦」,綠波迢遞草芊綿。

  海濱何處覓成連,浪費羲之九萬箋。白雪曲高聊和郢,黃金臺古枉遊燕。掛冠柳下休回首,返轍梅陽早息肩(公家莆田梅陽里)。卻為蒼生祈雨切,荔鄉贏得頌聲傳(時方祈雨)。

  邇來蛛隱,不出戶庭;雖抱葉雌蟬,而絕塵離俗,無悲憫怨尤之致,斯足怡矣。吾友景商代議士,今之健者,亦古之狂。其於吾也,跡判雲泥,情同邛駏。歲月電邁,眴將北行,攜手河梁,則又不能不慷慨欷歔作荊卿變徵調也!王子少濤與吾同志,共就敝廬,拂榻聊餞一杯。爰命侍兒洗手調羹,以侑薄酌。客中鴻雪,爪跡堪珍,書此為他日券(舊曆上元前二日)

  怡園吾所愛,卅載紀群游。世有新中國,君為古太邱。仲弓真道廣;和靖亦詩留。經濟根文字,相期壽萬秋。

  江郎「南浦賦」,對此總銷魂。壯志摩燕闕;離愁滿鷺門。猗蘭琴語怨,起草筆權尊。一笑看行篋,張儀舌尚存。

  吊鄭慧修貞孝女(代少濤)

  昔紀龐靈照,今傳鄭慧修。青蓮俄一現,彤管足千秋。衣缽慈雲護,旛幢佛火流。浮圖高不極,用以妥玄幽。

  景商和詩,即疊前韻答之

  老來如破衲,行腳任雲游。冤鳥常填海,仁狐倘正邱。國魂蘇屈軼,鄉味醉扶留。棖觸司勳句,窮途泣杜秋!

  島佛將詩祭,能招萬古魂。蓮香留白社,瓜種出青門。帝釋無遮會,毘耶不動尊。冬烘何所事?銕硯小溫存。

  題省長張君常(元奇)詩集(時在福州民政公署)

  捧讀「知稼軒詩」,綆涕幾不能作一語。以公自序見公之真,則又矍然於世宙間之元氣尚存。夫非公責,誰責耶?孑遺垂盡,言善而鳴哀;敢貢一二,用題斯集,冀他日附驥傳焉。不傳而傳,抑不幸之幸哉!鯤澥棄甿呈草。

  閻浮忽金容,震旦遂漆色,中有萬蚍蜉,何處著縫掖?公住陳芳國,亦丁叔末厄,「斐亭鐘聲」死,七鯤水為黑(謂翰林集中臺灣詩)。沅湘問芷蘭,不見楚騷客(謂「洞庭集」)。遼鶴倘來蹄,華表已非昔(謂「遼東集」)!津橋聽杜鵑,賓萌微太息(謂「津門集」)。回首望燕闕,滄趣髩今白(謂陳弢庵)。海藏既卜樓(謂鄭蘇龕),石遺復牓室(謂陳叔伊)。劫後一浩歌,與公互肝鬲。洁也山澤臞,蟲吟更淒惻!各抱杞人憂,擎天孰柱石?老榕古名郡,釣龍剩遺跡。署公以大長,稍蘇真名脈;虱以鯫生洁,危巢託卵翼。抉目懸國門,桑海見歷歷。此即道消長,天醉世莫識!使公作詩人,茹痛鯁吾臆(鄭太夷有「海藏樓詩」,陳叔伊有「石遺室詩」,陳弢菴有「滄趣樓詩」)。

  臺江感舊

  江風習習送閩游,前度香泥爪跡留。冷碧一天人病酒,軟紅十丈客埋愁。樊籠鎩羽真鸞鳳,市井呼名此馬牛。幾輩英雄今末路,青門落拓又青樓。

  醇酒何堪更婦人,相逢無著與天親。客中意氣空囊澀,劫後文章敝帚珍。桑海飄零鯤島夢!米鹽瑣屑鷺門春。捲簾人比黃花瘦,晚節誰憐薄宦身?

  許允白、汪杏泉兩君,勞燕分飛,倏逾十稔。今日薌江萍水,天假之緣。讀允白「壽杏泉詩」,感憾系之;走筆次韻,用質吟壇

  汝南許劭存鄉粹;潭水汪倫識友心。不分辭官效彭澤;依然寄食類淮陰。此生薇蕨仍周土,吾道荊榛遍孔林。安得薌江都化酒,三人邀月影同斟。

  送別關介堂明經(其忠)歸莆陽(癸丑十一月同客龍溪邑署)

  關仝畫筆兼書筆,傳與文孫筆一枝。槐市橫經談舊學;芝山把襼證新知。冥鴻爪跡空留印,全豹斑文未許窺。我飫君詩香色味,莆陽回首憶離支。

  林翰張琴說里英,平分鐺腳與齊名。如君勝概空餘子;祇我常談尚老生。天半浮雲蒼狗影,江干今雨白鷗盟。昨宵酒冷襟痕在,知有憂時熱淚并!

  許渾橋畔身將隱(謂允白),沈炯臺前表未通(謂琛笙)。桑海餘生吾輩了!林泉佳興幾人同?中原到處惟窮鳥,大澤何年有臥龍?竹自青青梅自笑,可能留伴歲寒松?

  河梁此別意如何,猶幸窮冬賦遂初。庾杲清才宜幕府,陶潛歸計愛田廬。乾坤莽莽愁經劫,歲月堂堂好著書。尺素他時話餐憶,雙魚山上寄雙魚。

  疊前韻寄介堂

  三疊陽關催折柳,「餘園」零落菊花枝(「餘園」在漳郡署中,允白種菊甚夥)。

  衣冠潦倒窮難療,詩酒疏狂老豈知?似水寸心交後淡,如霜兩髩客邊窺。讓人袞袞登臺去,一木誰將大廈支?

  曾聞諸老會耆英,附驥空思洛社名。不合肚皮如內翰,那知面目本書生。豬肝吏舍慚為累;牛耳盟壇讓主盟。滿紙秋聲無賴甚,可憐豪氣少幽並!

  登門有客依元禮,賃廡何人識伯通。牘尾餘閒雙管禿(介堂工書),齋頭小聚一樽同。眾中誰是垂軒鶴,去後真成破壁龍。休怪衙官多屈、宋,藍田廳裏幾哦松。

  文才橫絕馬相如,經學立於夏太初。桑梓歸裝惟故篋,木蘭遺址尚先廬(莆陽有木蘭陂)。擬從亭上休休署,莫向空中咄咄書!知是步兵起秋思,此行不必為鱸魚。

  感事書懷,再疊前韻寄介堂,並質琛笙、允白

  君今北徙鯤歸壑,我尚南飛鵲繞枝。垂老年華如水逝,罷官心事有天知。靜中了了三乘澈,局外紛紛一管窺。肯畫牡丹媚甜俗,金錢浪擲買燕支!

  元音渺矣古咸英,寂寞千秋李、杜名。投溷真堪笑詞鬼,溺冠況復厄儒生。雲泥相憶皆陳跡,車笠重逢有舊盟。獨我詩狂君草聖,者番也算二難並。

  碧草綠波南浦路,銷魂豈獨一文通?從今花縣風流盡,何處蘭言臭味同?塞上癡翁寧失馬;關前老子竟猶龍。相期鍊就冰霜骨,佇見參天百尺松。

  匆匆過隙白駒如,歲事催人臘雪初,阮籍豈應傷末路?袁安猶可臥窮廬。濁醪竟夕難成醉,禿穎多年不中書。一笑歸來彈劍鋏,孟嘗門下食無魚!

  江干小集,次許肖雲韻柬陳眉生

  豔說薌江女校書,琹尊約伴訪舟居。少年早識陳同甫,名士相逢庾仲初。愁對峨眉新月樣;怕談鹿耳劫灰餘!腰纏面首揚州鶴,垂暮風懷百不如!

  情天久已斷聲聞,出岫何心逐楚雲。冷枕輪迴鶊蟀夢,故巢零落燕鶯群!黃金虛牝隨年盡,紅燭殘灰到夜分。老我戒僧無定慧,強拼三雅伴微醺。

  藝農、幼青強欲觴予初度,自維屈正則庚寅謫降,不禁感懷身世,無限蒼涼,伏枕口占,沈沈睡去;醒後錄塵允白、杏泉,並謝諸君子(除夕前十一日)

  問天生我果何心,三淺桑田歷劫深。不耐洪鑪燒白璧,可憐虛牝擲黃金。佯狂縱酒貧仍樂,結習耽書老更淫。一瞥平頭新甲子,焦桐爨下到如今。

  年年生日說東坡,磨蝎身宮奈命何。路鬼揶揄慚作郡,夢婆富貴笑登科。拙鳩那能營巢計,老驥空悲伏櫪歌。耐冷荒祠度僧臘,相憐只有病維摩。

  飄零阮籍慟窮途,回首瀛南美丈夫。拚作腰纏騎鶴客,甘從手戲牧豬奴!不才自養空山木,無用終遺人海珠。為謝諸公三雅爵,雪菴今日己浮居。

  眉生疊韻相調,仍依前韻奉答

  自笑中書不中書,毛錐零落管城居。老天厄我滄桑後,除夕催人爆竹初、鐘社鏖吟空有約,綺魔懺孽已無餘。旁觀未喻枯禪旨,浪說疏狂杜牧如。

  年過五十了無聞,老去甘心作嬾雲。臭味蘭言莊與惠,風騷梓誼紀兼群。紅留羊劫殊今昔,白盡駒光惜寸分。癡想從君娛歲暮,神雞枕畔濁醪醺。

  六十初度,允白以詩壽我,如韻答之

  梗汎蓬飄二十霜,寶刀無燄筆無芒。酒徒落魄劉三雅,詞客消魂楚九章。抱葉雌蟬猶耐冷,含蘆旅雁不成行。燹餘留得頑軀在,拌臥沙場醉夜光。

  延齡辟榖原無術,誰走江湖覓鍊師。舊令琴書陶靖節,散人杞菊陸天隨。庚寅初度生何益,子卯相刑悔已遲!他日深山釆薇蕨,西岑恰與老夫宜。

  腐到頭巾悔讀書,強裝聾啞杜門居。狂能傲世貧非病;壯亦猶人老不如,去路茫茫愁百劫,窮年兀兀惜三餘!化龍知否來生事?游戲聊為釜底魚。

  跧伏寒宵類守宮,一年又盡爆聲中。才疏未敢稱詩史;世亂惟應作鬼雄!不顧文章逢狗監,可憐朝暮任狙公。雞蟲得失休相問,禍福焉知塞上翁?

  杏泉汪大令(春源)以詩壽我兼以贈別,如韻答之

  命宮磨蝎老坡仙,白首猶難脫俗緣。爆竹自喧儂自寂,隨人花甲度新年。

  自後夙慧困楊修,市駿金臺又幾秋?眼見蓬萊已三淺,七鯤東望使人愁!

  薌江重晤兩忘年,醉我離觴更黯然!便是河梁蘇、李別,古來無此意纏綿。

  猶有燹餘閒歲月,消磨詩卷酒杯中。圍爐客裏今何夕?雙影年來對小紅。

  鈕耕孫大令進側室楊氏為繼室,自序徵詩(癸丑九月)

  小星一夜明如月,如夢人間此再圓。偕老笄珈歸閏位,雙修福慧補情天。不妨紅袖司中饋,更與青琴續大弦。尹相張姬應合傳,狀元門第說松泉。

  前詩草草,意有未盡,再疊四首

  浪跡頭銜署散仙,薌江重訂再來緣。此間可有耆英會,觴詠風流致仕年。

  南宮一第踵前修,老去名心淡似秋。棖觸琵琶商婦淚,謫官又抱過船愁。

  一樣蘭亭癸丑年,拊今追昔兩茫然。千秋俯仰皆陳跡,剩有僧庵吊木棉。

  青年內翰今衰矣,歷歷春婆一夢中。自鏡吟髭漸成雪,晚風幾見雁來紅?

  題楊止庭封翁遺照,即和其自題韻(止庭五十五歲,自補題其三十三歲小影。是歲十一月三十日)

  生不識關西,遺挂今寓目。因君堂構思,使我滄桑哭。回首毗舍耶,卵破巢亦覆。君已合浦還,我未荊州復。寧馨況跨灶,諒哉乃公福!來者視此圖,當作楹書讀。

  允白和「心」字韻七律三首,自薌江郵寄鷺門;觸我吟懷,感書時事,疊韻答之

  歸來靜養歲寒心,一卷「南華」道味深。皇欲補天寧有石?佛能布地已無金!魏收文字難藏拙,黃九歌詞豈誨淫?休怪老民頑到底,問誰宜古復宜今!

  相見惟應夢裏坡,舊遊星散念羊何。寓公辜負林泉券,退叟蕭閒政事科。李賀奚囊空嘔句;桓伊客坐奈聞歌。鯫生不識書長短,夜篋陰符未揣摩。

  神州莽莽黯前途,太息東方一病夫!巧宦夤緣為國蠹;計臣聚斂亦錢奴!麟皮閃爍爭蒙楥,魚目迷離竟混珠!季世人高東漢節,松廬我欲隱申屠。

  林菽莊侍郎和陳魯村方伯韻,寄詩索和,如韻答之

  名流如鯽過江年,癡想寒灰死復然。三淺桑田東島客,回頭碧玉早成煙!

  此事推袁數己多,釀成專利奈民何!醉心欲效東鄰法,吸取靈魂號「大和」。

  華表丁仙化鶴歸,人民城郭未全非。東隅留待桑榆補,珍重千登此夕暉。

  知君袖手撥鑪灰,閱盡紅羊眼倦開。述古罷官和靖隱,一時觴詠小園來。

  贈水仙女校書次菽莊韻

  「鄉親蘇小」惜餘春,猶是楊枝未嫁身。夢覺樊川成薄倖,青樓儂亦過來人。傷心一曲杜秋娘,逋客辭家二十霜。莫問人間鶼鰈事,羅敷陌上已無桑。

  次林侍郎菽莊韻

  竟解園林趣,君侯信不癡。萬間愁杜廈,三經愛陶籬。島上聊充隱,塵中苦釣奇。通賓應置驛,我勸鄭當時。

  市門甘陋巷,人笑寓公癡,垂老猶浮梗,無家且寄籬。但酬何靖韻,誰問子雲奇?一肚髯蘇癖,於今不合時。

  避世同林類,詩人半黠癡。故鄉自陵谷,吾道此藩籬。白屋交而耐,朱門淡更奇。板橋金粉跡,回首劫灰時。

  代範其和菽莊韻

  菽莊營別墅,高隱託詩癡。和靖梅千樹,淵明菊一籬。滄桑塵裏劫,雲樹畫中奇。夢覺遊仙枕,黃粱乍熟時。

  挽小竹德吉(旭瀛書院掌教)

  九點齊州黑於漆,島市浮雲尤蔽日。扶桑忽放大光明,法門中有導師出,講堂紗幔懸春風,鼓琴危坐皋比傑。賓賓學子袪衣來,躍門之鯉踰淮橘,一堂教養兩兼之,豈曰東儒有異術?要其一誠所彌綸,如石引針矢注臬。我於僑次見山斗,小巫自鏡怳若失。吾華師範久弁髦,不識章縫為何物。海天低首一瓣香,冷嚼梅花徹心骨。有時道義相切劘,對我滿腔傾熱血;有時文酒相過從,與我清談霏玉屑。誰為桑戶莫逆交,輞川詩客維摩詰(謂王少濤)。去年我作榕城游,聽說文園嬰宿疾,買舟瀛北訪長桑,縱飲上池難解結。一朝薤露歌聲哀,暫別那知成永訣!鷺山蒼涼鷺水咽,修文地下音塵絕。「旭瀛」兩字口碑存,師姓小竹名德吉(廈門為互市要區,總林雜處,僑籍尤繁,雖得良有司以董治而教育之,洵非易易;而況學校一端,更有未易言者在耶?余僑此眴將十稔,所見黨塾林立,其教範之足以感人者,無如小竹先生之賢。而究其所以然,不外乎一誠而已。然誠之所至,勞即隨之,而先生於是乎病矣。旋臺就療,終弗克瘳。哲人云亡,學者將安仰哉!余與先生同道為朋,情猶膠漆。今諸生為追悼會,凡屬吾輩,無不同聲一哭,余其能強為瘖啞,無一言以紀其實歟?弧燈閃碧,風窗颯然,棖觸吟懷,百感交集,走筆書此,不知涕泗之何從也)。

  陳錫三新婚詩(藝農囑作,甲寅新正。女家姓李)

  人間第一占東風,銀燭雙行照影紅。豔說潁川家世好,迎來仙史蕊珠宮。

  青蓮望族降青廬,詠絮才名總不虛。恰值新正剛試筆,宜春帖子鏡臺書。

  薌江此日綺筵開,共趁華堂喜氣來。我愧催妝無好句,洞房為祝合歡杯。

  禮法門庭媲鐘、郝,神仙眷屬侶樊、劉。齊眉舉案渾閒事,偕老還應到白頭。

  菽莊壽詩代叔翊(菽莊之妻兄也)

  二十年前龍鳳客,於今福壽見雙星。司徒奕葉皆阿堵,中令孫枝亦寧馨。王儉三公頭尚黑,劉殷七子眼俱青。自慚蘿施喬松下,醉寫榴紅上畫屏。

  和允白韻兼示菽莊主人

  北海琴尊坐上人,不堪回首舊鯤身。粵東仙吏歸來也,又見詩豪許奉新。

  到此寧然已死灰,得宗天賦是樗材。相逢剩水殘山裏,私幸鬮詩汐社來。

  風流浪說老黃湄,塗抹年來不入時。一百八聲鐘夢醒,賺人幾句菽莊詩。

  ●後蘇龕詩鈔卷十

  溫陵施士洁芸況

  簡菽莊鐘社主人並諸同志

  撚髭顧影夕陽天,朽拙聊隨擊缽緣。傅會風騷癡欲死!消磨博弈老猶賢。偶逢青眼慚知己;相對朱顏怕少年!鋏不能彈緱又蒯,鉛刀直得幾文錢?

  自憐馮婦舊生涯,攘臂何堪更下車!柱上魂歸丁令鶴,井中聲鬧子陽蛙。灰心詞客同枯樹,低首詩王向浣花。誰似竹林咸與籍,主盟牛耳屬君家。

  霓裳同詠亦仙乎,回首唐園廿載蕪。入坐車公胡不樂?隔江舟子正卬須。兩家急就誰通驛?一擲傖荒浪得盧。今日廉頗人已古,曹蜍、李志總吾徒。

  斐亭影事付東流,鐘啞香灰海盡頭!塵夢喚醒雙鬢雪,商聲攪碎一襟秋。忘機自慣水鷗鳥,涉世真成風馬牛。差幸幾行泥爪跡,異時權當吉光留。

  濫竽三百上吟壇,塗抹阿婆不耐看!癡想附名傳驥尾,翻憐多累厭豬肝。偶然求友忘年好;除卻鏖詩度日難。佳句何人堪引例,鷓鴣兩字鄭都官。

  寒郊那有不平鳴,轉坐詩窮得氣清。呼爾路人誰肯受?怪他文士每相輕。蒼生豈必思安石?黃祖居然識彌衡!一笑硯田無惡歲,腹中有笥舌能耕。

  「四聲」、「七步」、「八叉手」,「烏有」、「子虛」、「亡是公」;未敢嚇人將腐鼠,何曾好我果真龍!奇才合繡君侯虎,小技空雕壯士蟲。水繪月泉都宿草,祇餘心血可憐紅!

  虀臼年來不受辛,中書禿盡管城春。懺除綺業圓通佛,零落襟痕夢囈人。霧裏豹斑時一露,劫餘龍性豈難馴?「江關」詞賦多蕭瑟,弧負蘭成八尺身!

  林健人公子見和前韻,疊韻酬之

  入山何暇更憂天,准備奚囊謝俗緣。客比南州高士傲;世稱東閣主人賢。四愁平子初辭宦;一集泉明不紀年。苦憶鯤身田海劫,杜陵未辦草堂錢。

  毗耶故國莽天涯,浪說長繩挽日車。小謫羽毛笯底鳳,厭聽鼓吹草間蛙。老來紀渻形如木,才盡江淹夢不花!十萬浮萍誰俠少?買絲先繡魯朱家。

  再來難得者時乎,慘綠年華跡已蕪。未免逢場聊復爾,安能磨厲此相須?昌黎有筆傳毛穎;歐冶無鉤屈湛廬。少日長城誰足恃,倒戈我欲問前徒。

  通眉長爪謫仙流,肯放廬陵出一頭?自分胸中羅斗宿,未妨皮裏秘陽秋。丹爐煮字寧供蠹,石室排籤欲汗牛。此日建安詩祭酒,故應七子數陳留!

  十年講幄坐榕壇,幾局楸枰冷眼看。寒況已敲冰作骨,清吟更斫玉萬肝。依人白傅寧居易,去國韓非奈說難!留得楚騷香一瓣,敢云屈、宋是衙官?

  雙合延津劍欲鳴,能詩叔寶總神清。一樓蜃氣噓成幻,百斛龍文舉獨輕。嘔血我應慚李賀;解頤君已說匡衡。陳芳國裏溪山好,擬挈吟儕學耦耕。

  逐隊紛紛來幾輩,登場袞袞見諸公。三皇紀上欺司馬,一鬼燈前笑伯龍。作賦難尋希有鳥,應聲終覺可憐蟲!金陵元、白成鱗爪,夢得驪珠似火紅。

  雜事荒唐寫秘辛,吟梅豔筆想魁春,奪標一鬨舟中客,刻燭三更坐上人。織罷龍梭心已苦,調來騄轡手能馴。十方善信皈依眾,說法生公偶現身。

  健人疊韻見和,再疊前韻酬之

  一笑萍逢物外天,神仙文字佛因緣。八公賓客編鴻烈;九牧門庭說象賢。氣壓鄴侯三萬軸;目空柱史五千年。菽莊風月今無價,買得清閒不費錢。

  才人又見小雲涯,胸有藏書況五車。神解注莊超郭象;騷音變雅息吳蛙。杜家不種科名草;湘子能開頃刻花。老我徒為河伯歎,望洋慚對大方家。

  如君其殆庶幾乎,孫賦「天臺」鮑賦「蕪」。大好湖山吟陸羽,不妨農圃學樊須。獨楓孝友人稱郭;八米才華世重盧。東晉風流誇絕代,一枝玉麈屬司徒。

  溫嶠甘居第二流,華歆當日愧龍頭。洞天老鶴初歸隱,浪嶼吟螿已報秋。冀北孫陽空相馬,山南甯戚自歌牛。道人嚼冷梅花雪,肯向人間姓氏留?

  漢幟紛登上將壇,此冠真作沐猴看,旁人那有睢陽齒?若輩全無叔寶肝!跡是禹餘愁劫換,生非虞世歎才難。在山多少閒霖雨,灶下羊頭競拜官。

  幾人雌伏幾雄鳴?眾濁如今笑獨清!黨部甘陵渾似戲;宦情思曠本來輕。聽松閣上懷宏景,種橘洲邊羨李衡。故里恨無桑八百,布衣何處可躬耕?

  一例賢愚催鬼伯,幾更朝暮任狙公?畫來假虎終成狗;躍過凡魚便化龍。繞樹可憐江上鵲,語冰無奈夏間蟲!劍光已冷琴聲絕,收拾閒愁付小紅。

  老來風味似迂辛,歲月堂堂負好春。到眼驚看游俠傳;埋頭強作斗筲人。題橘心事成遲暮,覆瓿詞章愧雅馴。剩有髯蘇遷謫感,命宮磨蝎是前身!

  三疊前韻酬健人

  腥氛吹滿鷺江天,一室題襟結淨緣。栗里田園堪小隱;蘭亭觴詠有群賢。且尋紅杏填詞客,休管黃楊厄閏年。誰是工吟張學士,詩中選得萬青錢?

  浩劫神州豈有涯,胡塵十丈走雷車。中朝幾見烹功狗;鄰國頻聞式怒蛙。羅剎青燐能作語;萇弘碧血未開花。孑遺誰念東門叟?皋項僑肩已喪家!

  敢謂堯天蕩蕩乎?燹餘幸草半煙蕪。雞蟲得失何人問?烏兔升沈不我須!酒坐偶參金谷石,詩囚真厄玉川盧。卜居江上尋漁父,忍賦湘纍吊左徒!

  當年白馬笑清流,鳥糞如今也著頭。浮白祇應拌一醉;殺青遑敢論千秋?筆端霸氣沈龍虎,獄底神光秘斗牛。怕墜樽前圓缺淚,平原十日不曾留!

  擬訪麻姑叩石壇,桑田三淺等閒看。左聞辯士談雞口,失笑文成食馬肝。幾輩驊騮開道去;一時羖■〈厤〉上天難!夥頤帳殿沈沈者,眼見觚稜集百官。

  天雞忽向汝南鳴,夢入仙都禮玉清。駿足飛騰傷齒暮,鴻毛飄泊笑身輕。郭家何意開金穴?龔尉從知困水衡。到處嗷嗷哀澤雁,問誰坐俟九年耕!

  衰時學派文中子,醒後狂名蓋次公。人到白頭不如鳥,客來紫氣尚猶龍。夢游淌化雙身蝶,凍死休僵百足蟲。癡想賀蘭山踏破,靖康重唱「滿江紅」!

  一番酬唱一酸辛,婪尾無花可殿春。觸熱怕逢負薪叟,詠風羞見伐檀人。鏡屏照影雞能舞,飯缽通靈鴿亦馴。愁絕恆河沙數佛,幾時還我自由身?

  四疊前韻酬健人

  枯禪一指豎龍天,懺斷楞嚴十二緣。草木春秋悲往劫;梓桑月旦愧先賢!奇書東觀尋中壘,雅集西崑和大年。笑看五陵同學輩,玉鞭金勒騁連錢。

  茶陵老去李西涯,掃徑高懸舊宦車。卷底頭埋鑽紙蠹,釜中齒冷抱竿蛙。回甘有味思都蔗,晚節能香愛冷花。轉眼籬東黃遍了,好秋又到野人家。

  斯文沒不在茲乎?大陸湮沈大道蕪!忍見烏江歸項羽;坐令元海長遮須。紛紛門戶蠻爭觸,莽莽塵沙兔逐盧。怪底雞鳴同一起,舜之徒與跖之徒。

  命世公然墨者流,為誰兼愛苦摩頭?授時壺遂初行夏;考績倪湯已舉秋。臺省衣冠容仗馬;山川樽俎付犁牛!鯫生無分參帷幄,敢薄張良自乞留?

  幾經封拜築高壇,誰向韓、彭末路看?拙宦涉冰同虎尾;豪門代米用人肝。東隅己逐虞淵去,西笑方知蜀道難。太息射雕好身手,那堪蟣虱溷微官!

  窮愁何必以詩鳴,到老心真似水清。門外青雲雙眼倦,鏡中白髮萬緣輕。山陽向秀空「思舊」;洛下王充自「論衡」。安得數椽乾淨土,課兒林下讀兼耕?

  蹈海豈真為志士,移山畢竟是愚公。羨君世上稱雛鳳;老我山中愧臥龍。名利一生旋磨蟻,妻孥八口寄居蟲!「後蘇龕」畔維摩詰,近市囂麈奈軟紅。

  么蟲習蓼久忘辛,蟲自鳴秋鳥自春。漸禿髩絲成老物,枉拋心力作詞人。濠梁靜趣觀魚樂,海嶠新盟狎鷺馴。松竹梅花三友在,後雕珍重歲寒身。

  五疊前韻酬健人

  茫茫震旦奈何天,與子相期白石緣。挹袖拍肩呼逸伴,監廚借面讓時賢。逃名水部柳五變;般魄山陰朱百年。今日賣文窮措大,不禁眼孔小於錢!

  抱甕幽棲水一涯,負塗驚見鬼盈車。塵頭仕宦華軒鶴,海角文章錦襖蛙。浪說救時胸有竹;幾經閱世眼無花。董生對策江公老,淒絕公羊賣餅家!

  安能煮蠹療饑乎?況值君苗筆硯蕪!海上琴聲今落莫,風前燭影幾斯須。草廬六出慚諸葛,蒲轂三徵笑索盧。白首扶風紗帳冷,後堂何處著生徒?

  悲來擊楫向中流,王氣如今黯石頭!十丈樓船正橫海,九邊笳鼓已防秋!自憐涸轍能枯鮒;誰念蹊田竟奪牛?棖觸五胡、東晉局,夷吾江左幾人留?

  議禮諸生說五壇,取將封禪貢諛看。衝冠欲指今無髮,望闕餘酸尚在肝!黑闥輟耕亡命易,黃袍置酒釋兵難。鼎湖當日攀髯輩,又現前身作宰官。

  禿樹雌蟬冷不鳴,首陽敢說聖之清?路歧到處添歌哭,物論何心校重輕。垂老屍居甘木偶,頻年株守慣茅衡。頗疑亞聖欺人語,濁世如何祿代耕?

  鯤身海外舊逋客,鹿耳礁邊今寓公,遙睇青山負猿鶴,橫飛黑水溷魚龍。此生合是流離鳥,到死終為脈望蟲。看過一天秋雁影,寒花那有晚來紅!

  自持歌板按姜辛,聊遣仙源劫後春。古洞閒桃應笑容,小山叢桂或留人。家貪肉食愁多鄙,夜定肝魔覺漸馴。亞霧歐塵飛不到,倡容江介老吟身?

  哭謝鷃塵

  詩豪竟坐詩窮死,白眼看天老淚橫!十載唱酬今歎逝,一官憂患早傷生。元暉塚奪青山色,安石墩留小草名。棖觸黃公壚下過,東流鷺水碧無情!

  黃菊三中將六十壽詩

  壽星炯炯將星高,舒卷卿雲任絳霄。君獨林壬兼百祉;我同花甲歷三朝(與予生同乙卯)。貫雷舊望龍頭榜(光緒庚辰會元、狀元),印雪新痕鹿耳礁(寓居廈嶼)。此即光顏開化里,賓筵共醉菊花瓢(壽辰九月)。

  又代友百韻

  葵山矗天高,導此文山脈,魁鼎孕其間,紫雲專一席。我公繩厥武,材武萬夫特,書劍兩可學,豈屑雕蟲癖。峨峨棘闈開,一試冠千百,六鉤共傳觀,千牛負大力。起宗名第二,主司為痛惜。再試春官榜,會、狀連中式!奪標今果龍,拾芥唾手得。綠衣美少年,侍直玉皇側。鶡冠次期門,岩郎好資格,心簡出楓宸,秩滿敘階勣。鬱林本漢地,一麾句漏宅,長材驥足舒,末俗鴞音革。大吏顧之喜,借箸仗公策:欽州古象郡,今實萑苻澤,公至若撥麷,狐鼠杳無跡。繫時茶陵公,開府趙佗域,細柳閱軍屯,知公可柱石。求賢甚饑渴,材官馳羽檄,奉調入鈴轅,兼領五羊驛。公酬國士知,相示寸心赤。外固金湯險,內核兵農籍,蒐彌千貔貅,粵旅長城屹!儒將整以暇,帥幕多薦闢,推轂意拳拳,挾纊聲嘖嘖。量移蒞香山,輿誦騰猶昔,說禮敦詩書,講堂七星闢。郡邑高材生,負笈遂絡繹,至今零丁洋,干戈化玉帛。公才兼文武,公施及蠻貊,高涼洗氏城,節鉞雄半壁。得公坐鎮之,五獠盡部勒。潢池偶盜弄,梗頑鮮知識,公曰『吾赤子,教養乃吾職。耰鋤吾之民,棘矜吾之賊』。用撫既鮮效,用剿亦宜亟,鑑江腥霧昏,浮山瘴氛墨。躬擐甲綠沈,打麾旂太白,一戰遂禽渠,千里狼烽息。珠崖今重鎮,龐然黎母國,以公韓、范流,良足展擘畫。有詔授專閫,臨淮幟易色。大吏夙倚公,高涼實公責,金城無充國,何以資控扼?借寇治河內,抗疏留子翼。廣州有城守,號稱最煩劇,公獨再蒞之,六轡惟所適。水陸當要衝,輪蹄互梭織;華夷況雜糅,兵民尤跳擲。公席不暇煖,公輿不停刻,上秉節帥指,下樹寅僚則,措施甚條理,如珠穿一一。石門駐高壘,珠江堵巨舶,陣法精魚麗,軍容壯飛鷁。輕裘緩帶風,談笑岸巾幘,夷庚歌坦蕩,令甲森警敕。大吏獎公能,異數九重錫,佇看摶霄鵬,一振扶搖翮。桑田忽三淺,時局同置奕,神武挂冠歸,■〈度攵〉 門謝熱客。泉、漳吾梓里,鬥蟻紛赤黑;伏莽尤縱橫,胠篋苦行役。鷺江閩下游,南顧憂當軸。蒼生起謝傅,投箸寧安食?角蝸方戰爭,逐鹿互雄伯。公以一木支,大廈免傾仄,機心泯螳雀,潛謀銷鬼蜮。都門政事堂,論功紀玉冊,熠熠「嘉禾章」,橐橐豹皮潟!重上黃金臺,■〈扌麻〉挱舊銅狄,密勿參軍府,集思而廣益。頗牧在禁中,運籌偉且碩,函夏無纖塵,高遠望掌蹠。故園萸菊香,尊酒話晨夕,秋分見壽星,榮光燭南極!氣和祥自致,德厚福必獲,躋堂共稱兕,萊衣欣繞■〈桼阝〉。我吟祝嘏詞,珥筆頌公德。公獨內行修,人言無聞隙。大被聯美肱,亡詩補束晰;孝友裕心源,蘭玉拓手植:長郎握釐綱,贊府階早歷;次郎傳治譜,齊安留政績;三郎紹任子,別駕輿題額。宦里聽鳴珂,軍門看列戟!我忝附宗支,葛藟共休戚,高唱鶴南飛,手擫李委笛。鷺江稱詩藪,名作更林立,齊賡燕喜章,載誦鸞回什。公如衛武公,上壽彌溫克;公如郭汾陽,百福萃一室;公如武夷君,孫曾累千億!花甲此方周,如公已無匹!燕山秋氣高,加餐正相憶,願寄雙鯉魚,中有素盈尺。祝公筦樞衡,公望侔旦奭;祝公拯饑溺,公仁洽禹稷!芸芸萬口碑,鶴算岡陵積;海屋歲添籌,洪崖肩可拍!

  十月二日黃銕彝母氏鄭太君六十壽詩

  歐風亞雨紛交催,樓船砲石聲如雷,鷺門滄海一粟耳,洞天鼓浪真蓬萊。瑤池瑞氣繞仙嶼,中有壽母華筵開。母家世閥本通德,十八于歸稱婦職,鹿車鴻案兩無慚,嶽嶽紫雲生特色!朱公一舉之定陶,婆蘭重舶邱山高;母從內梱助居積,長生庫滿千黃標。河東三鳳今成立,母為湔除紈褲習,素封家有萬書田,辛苦柳丸與歐荻。人言丹穴懷清臺,賢母之業誠偉哉!我言康寧攸好德,壽母之笇宜黃鮐。小春嶺上先開梅,飛瓊戛石雙成吹;珊杯翠斝烏金罍,麻姑行酒斑麟胎;毛女列席虯松釵,祝母鶴髮成桃孩?母扶鳩杖驩以咍,豫章十圍手自栽,孩枝蘭玉盈庭階,箕疇五福無垠涯!我欲南飛奏一曲,王母雲璈遍西幄,虱以鯫生上壽詩,蛙吠蚓吟供捧腹!

  銕彝先一日續姻王氏,詩以賀之

  嶺梅香到小春天,金母筵開詠眾仙,三字鳳毛背手植,一家鶴背盡腰纏。陶朱海外真鴻業;儒素門中有象賢。我賦催妝兼祝嘏,賀詩翻在壽詩先。

  壽李聰叟七十

  五福人間壽最難,箕疇此日況團欒。持門婦健齊眉好;跨灶兒佳袖手看。桑海輪回成偉業,林泉位置勝尊官。杖朝僂指周星到,點頷諸雛更問安。

  和健人寄懷韻,時健人自臺灣之日本

  騷人悲過九秋天,一掬殘灰死不然。塵外厭聞鏖戰局,劫餘初度杖鄉年。脾收清氣仙氣妒,骨抱奇窮鬼亦憐!誰念漢南流寓者?多情公字本秦川!

  知是愁鄉是醉鄉,腰圍瘦盡不堪量!徵君栗里今安在?故國桑田老已忘!黃鶴樓中餘寂寂,白駒隙底去堂堂。洞天東望三神影,遙展葵心向太陽。

  榑桑千里客星臨,莊舄何須作越吟?大翼負風君有力;閒蹤出岫我無心。少微不死戴安道,狂疾難醫宗茂深。冷臥荒江愁歲晚,殊方那得辟寒金?

  權將杯水救車薪,八口消磨浪嶼塵。作賦可憐逢狗監,輟斤從此失獿人!莊生魚亦知非我,老字龍偏患有身。一語報君金石意,天涯何處不比鄰?

  壽林雪薌同年七十

  一千餘載逋仙古,梅鶴宗風復見今,桐郡衣冠清福最,桂壇觴詠晚香深!鷺門黯黯浮家客,鳩杖迢迢祝嘏心。僂指冊年同譜在,靈光並峙有陳、林(兼訊以南同年)。

  林仲沂大令「偶涉園吟草」題後

  眼中一集義熙年,得見逋翁勝遇仙。權作劫餘詩史讀,銕崖身世銕雲篇。

  江杏村侍御為母氏林太淑人八十徵詩

  媊星朗朗照莆田,晝錦堂開八豒筵。罷草諫書梅福隱,夙根慈訓范滂賢;經傳韋幔千秋業,綵舞萊衣二月天。老我飄零空陟屺,不堪瑜、策話同年(僕與侍御同生乙卯)!

  題陳肖石茂才詩卷,時將南游島國

  詩家塵塵貉一邱,中有萬古之蜉蝣。是何年少樹吟幟,跌宕東亞凌西歐?顛風橫霆在其手,俯瞰全球無不有。談瀛海客真人豪,嚇殺枯螢牖下叟。仙之人兮龜貝都,朵雲尺一遙相呼。圖南祝汝負大翼,壓裝知有驪龍珠;從此天池九萬里,古錦一囊而已矣。學蘇飲酒和陶詩(詩中和陶一卷),何物人間拾青紫?老夫彈指滄桑三,空花萬影俄優曇。紀群交好感存沒,獨以間氣鍾奇男。鷺嶼銷魂春水綠,贈汝陽關三疊曲。異時陸賈橐裝歸,招手洞天構林屋。

  龔幼笙明經為其兄曉山茂才六十徵詩

  朋樽夙共劉三雅,世範曾聞楚兩龔。伯也六旬稱兕始,仙乎諸子詠霓同。新嘗蔗境娛田舍;舊夢芹香話泮宮。我亦杖鄉堪結伴,輸君五桂壯門風(曉山五子)。

  書蔡愧怙淚墨卷後

  酸毫哀墨寫漣洏,垂死春蠶未盡絲。賦鵬竟成千古恨,哺鳥空抱一生悲!二箴秩秩傳家法,三矢堂堂告廟詞。閭左豈真無健者?遺風敢布士夫知。

  除夕寄和黃恕齋桐城見懷元韻

  十載長安市,無人識伯休。借君三寸穎,掃我萬重愁。古誼交逾淡,名場疾若讎。饑鴻冥不得,淒絕稻粱謀!

  詩人徒自若,歎老復嗟卑,才鬼冤心血,髯仙累肚皮!貧仍將歲度,道肯合時宜?始信濠梁樂,莊周與惠施。

  解嘲和恕齋韻

  雖然老禿一中書,歷歷春婆夢豈虛?不作孟嘗門下客,歸來未必食無魚。

  歲寒珍重後雕身,幽草天憐意更真。芝釆商山璜釣水,青雲古有白頭人。

  疊韻和恕齋

  六十年來悔讀書,看人舐鼎盡凌虛。千金學得屠龍技,車轍如今有鮒魚!

  問誰乞得鑑湖身,成就疏狂賀季真。畢竟季真雙眼底,人間還有謫仙人?

  鄭伯端公子三十初度徵詩

  憶昔陳髯壽梓勤,閻郎弱冠已超群;即今門第高華最,況有詩書奕葉芬!長老澤延通德里,壯年氣壓孟嘗君。箕疇五福先言富,不待希夷贈白雲。

  健人歸自南洋以江璞岩贈詩示我,如韻和之

  跨海還山蟄澗阿,不知門外有風波。精含尺木龍猶臥,夢入鈞簫鳳自哦。好句探珠隨意得;分陰運甓等閒過。笑看京雒諸年少,舞罷雞聲又枕戈!

  才子高陽說大臨,鬮詩刻燭小窗深。清貧元亮依蓮社,神雋阿戎冠竹林。嶺表橐裝歸陸、賈;江東文苑數王沈。菽莊佳處吾能記,舊爪新泥一再尋。

  迂叟倒疊前韻,即效其體

  個儂滋味耐人尋,卻熱浮瓜品綠沈。世以豪貲驚北阮,誰知俠少出東林?殊方赤雅萹能述,奇字元亭識更深。莫漫天文占太史,詩星誤作德星臨。

  何日寰瀛一止戈,凋年無那隙駒過。相如誰買千金賦?子建空傳七步哦!江上高樓噓蜃氣,燹餘故國沒鯨波!摩挲老眼看雙劍,知我龍泉與太阿。

  哭鄭生鵬雲

  酸腐頭巾慘無色,咄汝窮途死亦得!如此神州已陸沈,何況處褌一微虱。鄭生落魄今之狂,等閒詩酒無他腸,市兒拍手村嫗笑,鯨呿鰲擲何陸梁!桑海塵塵劫灰黑,折節甘心鷺肆客。越人章甫古所悲,楚制短衣汝何益?無端西笑逐征鴻,秦書十上咸陽宮,啖名畫餅亦癡絕,一官豆大東粵東。手板腳靴無一可,肩不能鳶色不火;狂生祇合醉如泥,荷鍤呼僮死埋我。歸來愁築債臺高,駕帆欲釣閩江鰲。藤陰秦九溘然臥,青蠅吊客相啾嘈。耐公浪嶼正貧病,聞汝狐邱首未正!藎篋蕭條獨我知,麥舟慷爽何人贈?吁欷乎傷哉,鄭生唧唧可憐蟲!低首怡園與耐公。今日九原詩弟子,瓣香淒殺老南豐!

  蒲月朔日,園中書所見,三疊「阿」字韻示健人(時閩按使巡廈,來游菽莊)

  一笑蠅聲唯與阿,通辭何幸託微波!襴衫利市攢眉入,釘鉸新篇信口哦。顏帢匆匆田海換,官靴橐橐洞天過。樓船坐嘯閒如許,得意攤箋解作戈。

  幢星大角嘉相臨,若谷淵衷不測深!幾輩向空書咄咄,何人行部慰林林?方州醉夢三刀穩,落日山河九鼎沈!白鷺江流今已墨,閻浮淨土渺難尋。

  和許靜仁閩按使韻

  蜃市蛟宮鯤島外,蜺旌虎節鷺江頭。蒼生疾苦誰司命?黃落山川易感秋!露冕六條為世出,星軺九坂使人愁!一韓一范軍中在,定懾強鄰挫異謀。

  粲然百度維新日,草莽遺臣已白頭。何處桃源秦世界?他年瓠史漢春秋。群公縱下神州淚,逋客難埋異地愁!眼底乘軒三百輩,幾人肉食遠能謀?

  健人以「兵爪無題」相示,如韻和之,並效其體

  斯人甘坐美人貧,畢竟斯人誤美人。金縷已同前世事,玉簫那有再生身?愛河水弱愁沈羽,孽海風摧痛敗鱗。從此斷頭無好夢,厭支雞骨度蕭辰。

  額上鵝黃臂上朱,年時心坎畫成圖。慧魔顛倒皆麟楥,綺業輪回是蠹樞。夢裡粉痕嬌滴滴,鵲來燈影震蘇蘇。夜光誰遣輕彈鵲,得寶何緣妒賈胡?

  煉石荒唐說補天,劉晨凡骨那能仙?成陰杜牧空追悔,對面羅敷豈受憐?金屋不情讎旖旎,鉛刀有意割纏綿。賺人一片潯陽月,肯向江船照獨眠?

  忍因焦尾竟焚琴,太息悠悠陌路心。色相本空曇示幻,情機叵測井窺深。人間桃葉非無渡,水上楊花不可潯。誰信鴛鴦同命者,翻教抵死作冤禽!

  王海門比部八十壽詩(乙卯七月二十二日)

  吟筒遙祝鷺江天,先我籌添二十年。魯殿一篇延壽賦,緱山七月子喬仙。爽鳩分職稱前輩;雛鳳蜚聲望後賢。桐郡衣冠公最古,相招黃綺列華筵。

  建人有高柔之癖,以「壽內」詩索和,即用其韻

  法華富貴證聲聞,舒卷瑤天兩朵雲。柳絮當年才調集,椒花元日吉祥文。寶釵何幸逢徐淑:紈褲誰能匹竇群?試聽八琅歌一曲,玉真中有范成君。

  菽莊壽菊雅集次健人韻(乙卯十一月二日)

  萬里西風浪嶼來,黃金幻作此花開(園中多購泰西名種)。才人綿繡空雙眼,隱者園亭壽一杯。日涉頗諳陶冬趣,夕餐頓起左徒哀!老夫秋骨偏增健,飲水新從酈谷回。

  疊前韻

  壽花兼壽主人來,花向詩人筆底開。萬頃田腴偏種菊,一年秋盡肯停杯?誰將墜地寒香惜?忍使欺霜傲骨哀!梅子黃時喧好句,詞壇甘拜賀方回。

  再疊前韻

  九秋十度鷺門來,幾見芳園壽菊開。鬥蟀何知身外局?持螯聊共手中杯!百年觴詠今猶昔;萬古滄桑樂亦哀。我似樊川空一笑,插花塵夢不曾回。

  王友竹五十壽詩

  曲學以阿世,儒者所不齒,至今丞相弘,千載笑牧豕。友竹抱遺經,埋首蟫叢底。咄哉家赤貧,胸次富圖史,僧孺筆可耕,髯仙字可煮;縱談隘五洲,覽古洞廿紀。長揖通德門,布衣傲珠履。鯤鹿競維新,華士聊爾爾,審音聾雅鄭,辨色瞶朱紫;賴此一詩癡,風騷存正始。彈指小滄桑,年今半百矣。索和自壽詩,重瀛猶尺咫。君我信同病,讀之悲且喜。我聞孟東野,工詩窮欲死;然而白香山,境老詩愈美!為白固可娛,為孟亦不恥,將壽補蹉跎,或者有是理。竹城舊詩藪,才雋拍肩起,開筵擘麟脯,登壇執牛耳。高唱鶴南飛,腰笛煩李委。惜我滯鷺嶼,故關渺千里,屋梁夢顏色,渴念何時止!朔吹起天末,吟筒付雙鯉,以詩壽詩人,人遠詩則邇。苦憶嵇、阮交,轉眼成黃綺,佇君杖鄉日,躋堂共稱兕。落落耆英會,盈盈衣帶水,引領幔亭樽,饞涎滴滿紙。

  黃恕齋徵詩為溫陵何母張太恭人五十壽

  廬江鼎閥清河冑,柏葉椒花祝壽萱,紗幔宣文親設宴,板輿騎省侍游園。猗陶世有詩書氣,鐘郝人稱禮法門,十載蓬壺周甲子,滿庭蘭玉長兒孫。

  乙卯十二月十有二日,林季繩公子二十有一初度,健人其猶子也,以詩為壽,如韻和之

  東渡衣冠此嗣音,一門觴詠樂湛湛。才人傳世強於壽;窮士論交俠到心。旂鼓坐中騰虎氣,宮商筆底和龍吟。紫團靈脈連枝瑞,上黨由來說孕蔘。

  九州詩品定鐘嶸,廣廈長裘更有情。鷺嶼別開招隱館;騷壇高築受降城。海腸對吸千呼拇,國手驚逢一斂枰,賭酒圍棋俱絕頂,五陵年少敢相輕?

  三神一別柳依依,更訪仙羊叩石扉。種玉婿鄉新賃廡,布錢佛地舊傳衣。劫餘梅鶴宗風古,夢裏蓴鱸故國肥。領取忘年金石意,壽君東旭我西暉。

  福地嫏嬛瑞室春,不曾酸腐壓頭巾,摴蒱一擲真英物,蘅荇雙聲足解人。碧宇飛騰無限意,朱門珍重自由身。相期十日平原醉,稱兕明年祝丙辰。

  莊鑄儂茂才生日,以詩自壽,如韻和之

  煮字苦吟窮似孟,眠書錮癖懶於邊。靜參三昧燈光佛,妙解雙聲缽底禪。跡隱臥龍名士厄,生鄰磨蝎老髯緣。祭詩我欲為君壽,歲歲長酣賈島筵(予與東坡同日生,後君四日。君年三十有九,予六十有一矣)。

  去年六十初度,與東海棄民約為生祭之詩而未果,今又一年矣。棄民詩來,如韻和之

  歲星方朔本非仙,游戲塵中不計年。浪嶼一塵遷客感,怡園兩世雅人緣。身經坎壈生何戀?眼見琳琅喜欲顛。吊我以詩真壽我,狂奴故態總依然。

  殘年伏櫪肯求芻,活計何曾問有無?白髮遺臣甘草莽,青山故國憶枌榆。貧猶行樂花能醉,老未還鄉杖懶扶。試仿告存除夕例,隨園寧受俗人諛?

  補作六十述懷寄示諸同人索和

  奔輪甲子已平頭,萬感辛酸一慟休。得失雞蟲聊爾爾,屈伸龍蠖更悠悠。故園二頃亡秦鹿,弱冠三場沐楚猴。今日遺民前進士,墜天何與杞人憂!

  髯仙小謫同生日,磨蝎匆匆直到今。聞道豈真甘夕死?耐寒長此抱冬心!浮雲看盡肱還曲,石闕含來舌久瘖。廿載登樓王粲恨,蓬壺回首黑灰沈!

  皋橋賃廡豈凡傭,懶共秋花作晚紅。泥水且將身自蔽;風雲不與世相通。偶經墜溷才都盡,倘為耽吟境始窮。仕固未能何況隱?布衣出處愧隆中!

  米鹽凌雜那堪題,棖觸烏衣舊燕泥。王霸蓬頭猶有子,梁鴻椎髻已無妻!滿懷碧玉空酬淚,虛牝黃金早噬臍。淒殺當年荀奉倩,荒江吊影夕陽西。

  洞天雞犬夢中虛,十丈腥塵繞寄廬。蜃沫噴成新世宙;鯤身撞壞好家居!懸旌心事危於線,彈鋏生涯出不車。島上更無臺避債,愁城坐待一半除。

  壯年書劍兩無成,白首相逢白眼橫。嘔血糞堆痛昌谷,折腰鄉曲誤淵明。固應魑魅憎文字,直欲江湖變姓名。被髮大荒何處去?陸沈方朔可憐生!

  詩書劫火莽榛蕪,幸草還應讓老夫。五嶽難償昏嫁累;一經甘守子孫愚!啖名辛苦留皮豹,結念荒涼正首狐。鼴水鷦枝翻自慰,得兼稽懶與倪迂。

  偶耽泉石養疏頑,訪菊時來叩野關。萬事從今都覺冷,一生何日是真閒?龜腸人笑檀長史;蟲臂天憐謝疊山。腰笛紫裘誰壽我?老來白傅祇雙鬟!

  丙辰正月二日健人二十四初度,以詩壽之

  六丁夜半驅霹靂,天上大呼捉詩賊,是何年少寧馨兒,萬古騷魂偷拾得?戴匡六曜環紫微,旁有金星字太白,走匿人閒廿四春,老儒面牆不相識。孔抱釋送駭流俗,金鷟石麟例遷謫,孟陬昭陽大荒落,香孩墜地虹繞室。椒花柏葉三萬觴,正為此君向奇鬱。地球文字億秭計,吞篆捫胸尚餘熱,左行能試佉盧手,重譯無礙釆華舌。鞭笞澀體樊宗師,皋牢怪物李長吉,通眉長爪如有神,狂跣入甕蹋穿壁,嘔心戛戛鍛才語,但經人道了不屑。萍鋒一黍千闢灌,斸透雲根斷石髮,嶄然犀角露獰奰,傖父頭巾羞嚇裂。玉皇香案朝百靈,十隊銀袍簇天闕,君獨抱犬閉岩戶,幽討玄文自頤悅。御風陡作汗漫游,三島十洲儘囊括,購書滿載徐福船,攜孥飽歷鄭和轍,萬卷相隨萬里行,男兒到此氣蓬勃。丈峰十丈蓮花開,眾香如海迎嬌客,身是陳芳古國王,乘龍飛入條支國。陸生百粵千金裝,嶠雅琳琅編海雪,彩鸞寫韻更雙清,文簫跨虎本仙骨。才人豔福勝真仙,福與才兼百不一。江左衣冠重王、謝,湘中詞賦推宋、屈,如君縱持三公籌,清談何礙阿堵物。老夫慚附紀群末,青眼高歌天宇闊,富貴神仙兩不羨,羨君至樂在蟫窟。江天第一好春暉,竹爆桃符紅拂拂,屠蘇爛熟辛槃香,況值菽莊花正發。我將酌君以大斗,君之三樂我能說:神州九野紛煙塵,一角洞天占高洁。壽君觴詠足千春,酒龍詩虎世無匹;祇愁今夜德星聚,太史靈臺定驚絕。

  元夕和菽莊韻

  十度燈宵月,相逢倍有情。蘭亭陪逸少;栗里老淵明。簫鼓春聲鬧,林泉靜趣生。金吾應弛禁,悵望舊神京!

  疊前韻

  菽莊詞客在,何減去年情?杯吸千花氣,燈鋪萬樹明。照人圓月好,入坐嫩寒生。半臂春江宴,吾懷宋子京。

  家韻珊明經母氏吳太恭人五十壽詩

  石渠舊德已千春,又見家駒早出塵,自昔柳丸能課子,於今萊綵足娛親。杖鳩競祝西池宴,觥兕交稱北海賓。從此籌添無量壽,萱齡半百曆方新!

  詩橋病臥紅廔,簡此訊之

  書種由來是情種,刺桐夢影尚薇花。奚囊嘔血拌才子;昆玉隨肩認舊家。畫筆大癡春氣息,香衾小極病年華。酒狂一笑天同醉,肯以長繩挽日車。

  口占贈黃筠庭明經

  此才江夏本無雙,叔度中醫亦不庸(筠庭知醫)。一夜風雷驚坐上,小山飛過丈人峰(迂叟之婿)。

  家壽南畢業高等,詩以勗之(小山茂才之子)

  亢宗有英器,茂異發硎新。春蠹延桑梓,家駒掇藻芹。青琴彈絕調;赤幟壯吾軍。老朽神逾王,荒江吉語聞。

  老去

  老去無聊虱處褌,六根中有四禪存。舟藏深壑勞生夢,斧赦荒林造物恩。自署詩人逃世局,甘儕食客溷侯門。七鯤水已經三淺,何況當年靖海孫!

  嶼樓即目

  二分水竹醉西風,幾輩談瀛夢囈同。怪樹忘年撐老碧;驕花射日噴妖紅。陸離虎氣層崖上,格磔禽言曲院中。片石何曾歸袖海,山邱華屋可憐蟲!

  和黃狷盦司虣「留別感事」韻

  小劫塵塵未有涯,神州莫問舊京華。共工怒髮摧天柱;壯士回頭挽日車。掉舌敢言溫室樹?乞身願種故侯瓜。爛柯且作觀棋客,一笑盤中已散沙。

  紛紛田悅與朱滔,唾手勳名泰岱高。強作異同三語掾;全憑去取九方皋。漫天鱗甲空中戲,驀地戈矛室內操。怪底尋常刀筆吏,居然王事獨賢勞!

  輦路荒涼故轍更,九衢歌舞象承平。縱擒未服南蠻帥,征戍頻勞北府兵。勇者二桃終自鬥;危哉一木尚能擎?仰天笑勸長星酒,妖彗橫空帝座傾。

  參軍蠻語笑娵隅,一鶚曾叨薦禰書。駑質豈真甘豆棧?驥材何苦服鹽車!樊籠解脫沖霄鶴;雷雨蒸騰縱壑魚。他日東都門外路,歸田共餞大夫疏。

  鷺洲煙火萬家屯,照徹扶桑島上暾。誰念徙薪先曲突?可懷揖盜自開門!執羔勉效親鄰策,害馬潛袪釀禍源。不覺慈悲垂佛涕,何時苦海眾生援?

  斬蛟驅鱷莽成功,眼底終南捷徑通。逐臭何人蠅集矢?憂讒此日鳥驚弓。縛禪有力千魔鬧,送別無文五鬼窮。黃石神仙家法在,可兒妙手本空空。

  冷夢華胥養聖胎,湖鷗江雁兩無猜。詩窮我共三秋瘦;吏隱君從百劫來。天醉何知香草泣?歲寒終讓老梅魁。麻鞋杜甫飄零甚,未敢傷時賦「八哀」!

  洞天鼓浪龍頭渡,東海遺民鬢已絲。金碧俄噓江上市,蒼黃誰救劫中棋。幻形憑社狐為祟;鎩羽棲笯鳳苦饑。知否漁人涎不止,幾家鷸蚌正相持?

  飽歷滄桑眼倦開,擬尋真隱古方回。風波宦海誰禁得?富貴浮雲亦儻來。短景傷心晞薤露,熱場作氣起葭灰。酒杯無效兵權在,一著黃袍鬼伯催。

  廟廊顛倒草茅咨,那復冠裳辨等差。方外遊僧如客懶,窮來國士少人知。桃生羊死俱千古,李怨牛恩又一時。獨抱殘琴羈絕島,伯牙何幸遇鍾期!

  許允叟南游日里,寂莊吟社諸子以詩餞之

  出門荊棘遍神州,況掉波斯萬斛舟。夜半伯龍方鬼笑;日南司馬又蠻遊。催人白髮窮無那,謫宦青衫淚未休!記取陸生歸後橐,相於浪嶼築菟裘。

  贈青木女錄事

  小飲玄霜渴便消,洞天深處是藍橋。偶隨癡蝶園留夢;權慰流鶯屋貯嬌。虛牝黃金終一擲,連城白璧已三燒。劉郎前度今須記,人面桃花兩未凋。

  曾陳禎母氏吳七十壽詩(丙辰十月)

  巴臺丹穴鬱嵯峨,壽母同賡燕喜歌。萬樹梅花開雪嶺,一堂萊綵話星坡。河舟姜柏持家苦,海舶婆蘭載福多。鍾、郝門庭猗倮業,祝延珥筆遍嘉禾。

  菽莊林侍郎偕配龔夫人舉行泰西銀婚禮式(丙辰十一月十六日。西俗:婚後五年行紀念禮曰「木婚式」,十年曰「錫婚式」,十五年曰「水晶婚式」,二十年曰「瓷婚式」,二十五年曰「銀婚式」,五十年曰「金婚式」,六十年曰「金剛石婚式」)

  洞天福地洞房春,持較歐西此足珍。二十五年偕老者,何曾雙鬢色如銀?

  一只銀艾好門楣,佳話蟬嫣木錫瓷,最羨水晶婚裏過,銀花銀燭少年時。

  菊莊歲歲晚花妍,月到今宵分外圓。花好月圓人並壽,木公金母本神仙。

  同牢銀桉春長在,合巹銀鍾酒不空。連理結成阿堵物,頭銜雅稱富家翁。

  騷人韻事說眉齊,天與梅花作老妻。鷺社喧傳銀伉儷,銀光一紙一詩題。

  如君風誼豈尋常,膠漆堅於百煉鋼。珠玉兒孫金石友,華堂齊壽爛銀觴。

  朱弦調瑟琯吹葭,偕隱銀唐福更賒。圓到銀蟾三百度,雙星從不隔銀查。

  幾人仙耦似劉、樊?梁、孟相莊總夙根。從此好循天演例,銀婚僂指到金婚。

  紅豆

  金谷珊瑚碎幾枝?拈花散作紺牟尼。紅鸚啄架拋妃子,朱鳥窺窗餌小兒。種出東風誰共祝?生來南國最相思。天真閣上雙牙板,記取孫郎十首辭(孫字瀟「天真閣集」有

  「雙紅豆辭」十首)。

  扶荔宮人想醉妝,珠江一萼譜珠娘(紅豆出嶺南)。蛾眉看錯朱成碧(扁立一名蛾眉豆),鵑血啼枯綠轉黃(豆有紅、綠二種)。薄命桃花錢樹子,初胎豆蔻鬱金香。鐵雲才語題紅慣,葉葉吟■〈木前〉寄女床(舒鐵雲「紅豆詩」或云「寄內字女床山人之作」)。

  天女金丹謝自然,不須佛豆咒團圓。將軍大樹留紅玉,侍者名花署絳仙。蓮稻色香新比擬,若榴生小舊因緣。人間幾見蟠桃實,遲我瑤京二十年(紅豆二十年一實)。

  一例紅心草有情,兒家紅得可憐生。猩唇滴滴歌筵醉,鶴頂翩翩舞袖輕。宮里臂痕砂隱約,壺中淚點血分明。白蘋原是悲秋客,老賦江南枉盛名(沈翁「白蘋」佳句,人呼「沈■〈舟侖〉白蘋」,晚年紅豆詩尤噪)。

  十斛明珠色即空,「靈光」浪說日林東(靈光豆色紅,名「詰多珠」,唐時日林國所貢)。漢宮袖唾胭脂暈,粵女釵嵌瑪瑙工(嶺南以紅豆嵌首飾)。枝上流鶯方鬧杏,江頭司馬己凋楓。海棠似汝秋腸斷,忍更西州種「海紅」(蜀中有海紅豆)?

  錢、袁、惠子三紅豆(錢牧齋、袁香亭,惠仲孺均有紅豆之目),情種今傳到海南。記曲纏頭花欲笑,安骰入骨木何堪。一時荼火驚回鶻(回鶻豆名),五嶺桑天誤浴蠶。撒手軟塵丹井去,絳珠肯上玉人篸?

  秋來風雨,病後遺懷,示陳迂叟

  楞嚴十種君其一,久向清冷洗耳根。根觸痌癏終在抱,問天呵壁起騷魂。

  堯、湯水旱渾閒事,憂樂何關老逸民!笑殺硯田長惡歲,相憐同病夏畦人。

  迂叟和詩,疊韻答之

  君家例有陳琳檄,惠我瑤琚去病根;豈獨杜詩能治瘧,髑髏喚醒子璋魂。

  鼓浪洞天容二老,無懷民與葛天民。眼看桑海經三淺,不信憂天有杞人。

  再疊前韻

  同儕幾日愁離索?獨臥荒齋咬菜根。如此厭厭天亦病,陽烏何術返精魂?

  一身如葉屋如斗,消受新涼健黍民。不覺黑甜鄉裏去,六時安穩臥遊人。

  三疊前韻

  杜陵老作秋風客,持較君詩總夙根。昨夜夢中茅屋破,浣花溪上冷吟魂!

  山左長官今已隱,監門何事痛流民?義熙甲子匆匆甚,詩酒消磨栗里人。